對一個人追根溯源并不容易,因為對真實的解讀總是存在誤差。但過程的記錄卻充滿力量,因為它揭示了某種真相,現實的真相和心里的真相。四年,影像、文字、采訪……與陸川和《南京!南京!》相關的記錄已堆積如山,各種向度、各種氣質,龐雜而粗糙,因為事實的本來面目就是龐雜而粗糙的。電影《南京!南京!》從最初籌備到最后完成共歷時四年,這對于導演陸川來說無異于一次長征。在陸川的印象中,這征途從未順暢過,波折與困難重重是常態,血淋淋的殘酷則是它最好的注解。征程始于《可可西里》,在海拔高達4600米的高原荒漠上,陸川默默在心里籌劃著“南京南京”的藍圖,那時他只是剛拍第二部電影的年輕導演。2006年,陸川開始為電影籌備,這個在許多人看來是天方夜譚的任務在很長一段時間中沒有得到任何投資者的支持。建川博物館館長樊建川被陸川的執著精神打動,以個人名義借給后者一百萬,當時手寫的欠條被陸川嵌在相框里,一直保存著。這一百萬給了陸川一劑強心針,卻不能堵住劇組長期籌備的開銷缺口,投資者的介入顯得迫在眉睫。與此同時,電影的立項遇到了很大的困難,基本是石沉大海。陸川給自己定了規矩,在外面找錢也好,立項也好,無論遇到什么問題,回到劇組不能讓大家看出來,必須假裝高興,他都做到了。但是18個月的籌備,幾乎所有人都開始失去信心,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劇組人員走了一撥,來了一撥,又走了。陸川讓美術組寫了“死磕”兩個大字,貼在劇組里面,他發誓一定要跟這電影死磕到底。立項終于批下來了,星美影業、中影集團等投資方的相繼加入使得電影起死回生,可就在一切看上去很美的時候,長春外景地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電影開機第十天,某網站就刊登了劇本……電影開機第十一天,長春外景地發來最后通牒說要全面停工,電影可能遭受滅頂之災……劇組原計劃十九號轉場,但因為外景地不具備拍攝條件,只能被迫停留在天津……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著“前面的路依然艱辛漫長,并且布滿不可預料的危險”,陸川心力交瘁,他形容自己像關在籠子里的老鼠。問題并沒有解決,原計劃在天津的幾天拍攝變成了5個月。上千群眾演員的調度、廢棄化工廠的毒氣、報廢輪胎燃燒時的黑煙,還有無盡的嘶吼、槍殺、刺刀和眼淚,每一個人都感到筋疲力盡。陸川更是如此,他要面對所有人,還有未知的危險。春節期間,劇組遭遇了可怕的停機,四十多天,外界瘋傳這部電影完了,后來雖然奇跡般地起死回生,但隨時都可能會擱淺的隱憂在一點一點蠶食著信心。闌尾炎、胃潰瘍,陸川的身體開始不斷地亮紅燈。“南京”的體量和難度都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原以為這是一個十層樓高的事情,但當云霧散開的時候發現它直插云霄。陸川最喜歡看《毛澤東傳》里講長征的部分,戲拍到這個份上,他覺得特別像一次長征。他不僅要帶領隊伍走出草地,還要為他們找到歸宿。他不僅要為這支隊伍找到歸宿,還要為隊伍中的每一個人找到歸宿。在絕望的情緒如影隨形的日子里,支撐他走完的只剩下本能,活著的本能,活著走出死亡之城的本能。